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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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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四章

沈纓腳步微頓,卻沒有回頭看徐芳,徑直往外走。

從詔獄中走出,沈纓瞇著眼看了眼外頭的烈日。

她有些暈眩地扶著墻壁喘氣,覺得心肺裏被灌滿了冰棱子,又冷又沈。

肩上一暖。

她沒有擡頭看,喉頭滾了滾,艱難地說:“怎麽辦啊,王惜,我走不動了。”

“我扶你走。”

身體被人架起來,沈纓看了眼扶著她的王惜。

她深深嘆了口氣,心口太沈了,沈到她幾乎無法負荷。

王惜幾乎是將她拖到了馬車上。

待她好不容易坐直身子,王惜才出聲問:“你問到蓮朵的事了?是……死訊?”

王惜問得小心,手輕輕搭在沈纓手背上。

兩人手指都冰涼一片,誰都不好受。

沈纓握住王惜的手,“徐芳身份不明,守著秘密不肯說,但她說了蓮朵的事,她說蓮朵再也回不來了。”

“你信?”

沈纓點點頭,“應是有人借她之口告誡,不似假話。”

王惜手上一緊,忙問:“誰?”

“不知道。”

沈纓疲憊的揉了揉額角,搖頭道:“我不知道是誰,但,應該是我以前認識的人。”

王惜大驚,似乎在心中糾結了好一陣,才說:“不要查了阿纓,整整五年了,從永昌到外域,流民、乞丐、奴隸所還有亂墳崗,我們能找的地方都找了。”

“蓮家酒莊名滿天下,這禍事極有可能因利而起。蓮叔都已釋然,也在竹林寺山上立了蓮朵的墳冢,你又何苦執著。”

沈纓心裏難過,但她又有說不出口的不甘和愧疚。

屍身沒找到,怎麽就斷定是死了呢?

過了很久,她才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了句:“那我得找到她的屍身,讓她落葉歸根。”

王惜忽然用力擦了擦眼角,“反正,趙悔已經死了。阿纓,一報還一報,蓮朵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。”

王惜一直認定蓮朵是被趙悔擄走謀害的。

不止是她,永昌很人多都這麽認為。

趙悔當年飛揚跋扈,壞事做盡。

蓮朵還在時,他就沒少來找蓮家麻煩,砸酒窖、毆打酒師、驅趕蓮家客人。

就連蓮朵那麽軟和的性子,都提著刀出去砍他了。

蓮朵失蹤前一日,趙悔硬將她帶出去騎馬。她根本就不會騎,出去了一趟,腿都磨破了。

蓮朵失蹤後,趙悔更加瘋魔,宛若一條掙脫了鎖鏈的瘋狗,說要找蓮朵自創的一種酒的酒方。

而蓮朵每年清明都會釀一壇酒,藏在蓮家酒坊院內的大樹下,整整八壇。

蓮朵失蹤後,這些酒不知怎麽的就被趙悔知道了。

他全都挖了出來,當著她們的面全都砸碎了。

也就是那次之後,蓮淵斷了趙家所有酒樓、客棧的供酒,與趙家決裂。

而她和王惜那次也和趙悔動了刀劍,傷了趙悔。

趙悔行事固然可恨,但蓮朵被殺一案說他是兇手,證據卻是不足的。

沈纓至今無從斷言。

當年她也仔仔細細查過,可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證明趙悔害了蓮朵。

當日,趙悔確實出現在花燈會上,但這並不算證據。

半年後,趙悔被焚殺,這件事徹底成了無解之謎。

所以,當王惜咒罵趙悔當年的行徑時,她卻張不開嘴,只沈默的聽著。

馬車到了縣衙。

一路上有王惜岔開話題,談論王家的事,沈纓跟著說了幾句,臉上總算有了些血色,也能自己走路了。

她現在有幾分茫然也有些許輕松,仿佛籠罩在頭頂的東西驟然清晰了。

或許,她心底深處也早就認為蓮朵死了吧。

所以,真正聽到蓮朵死訊時,她痛心是真,但其中還夾雜著一些解脫。

沈纓忽然開始憎恨自己。

她覺得自己遠沒有旁人說的那般重情重義,她卑劣而虛偽。

渾渾噩噩的在縣衙混了半日。

下衙時,沈纓第一個出了衙門,徑直往兇肆走去。

周掌櫃的租賃行,在兇肆也算有些名氣。

幾十年的老店了,價格實惠,辦事妥帖,是兇肆裏閉店最晚的一間。

沈纓到達兇肆時,天色已經暗下來。

租賃行門開著,裏頭透出些許光來,伴著光還有一股暮沈沈的死物味。

縱然裏頭色彩斑斕,還是擋不住那股死氣。

沈纓停在門口,忽然就猶豫起來。

就這樣認了麽?

如果連她都認為蓮朵死了,那這世上還有誰會盼著蓮朵回來?

“阿纓?”

沈纓回神望向門內,和拿著東西的周掌櫃對上視線。

他擦了擦汗,問:“怎麽不進來?”

先前徐芳兒子的墳,就是她托了周掌櫃給張羅的。

她前後只去過兩次就辦妥了。

她今日來,是想買些祭奠之物。

她和王惜約好了,明日一早,就要去竹林寺祭拜蓮朵。

“又要給人安排後事?”

沈纓低低的應了一聲,踏入鋪子裏。

縱然是青天白日,縱然鋪子裏也透著日光,但這個地方就是說不上來的陰涼。

她不由的抖了一下。

沈纓擡頭在貨物架子上掃了一圈,心裏十分難受。

蓮朵活著時,她都沒買過什麽東西相送,頭一回,竟是買這些東西。

“哎,那你自己看吧,我去招呼客人。”

沈纓年幼時,曾在兇肆做過跑腿的,對鋪子裏的東西比雇來的夥計都熟悉。

聽到這話擺了擺手,讓周掌櫃去忙了。

她沒想到這麽晚了鋪子裏竟然還有客人在,探頭往外看了一眼,就見周掌櫃踩著木梯正從墻上取一盞送魂燈籠,遞給客人。

兔子形狀的燈籠,做的惟妙惟肖,眼珠子鑲嵌了琉璃,仿佛活了一樣。

只是顏色慘敗,一看就是喪葬之物。

此物是周掌櫃花了兩個月才做好的,一個燈籠就賣到十兩銀子。

沈纓側著身子從掛滿了符紙的柱縫隙,進了鋪子裏側,想選一些店內的彩紙和金銀紙。

她小日子來了,在寒氣森森的驗屍房待的太久,加之先前不停奔波,腹處仿佛蓋了一塊冰板一陣一陣的疼。

她臉色蒼白,氣色很差,整個人懨懨的不像平日那般生龍活虎。

“累著了吧,瞧瞧你,也就做個仵作罷了,怎麽比縣令還忙碌。”

周掌櫃的聲音從另一側傳來。

“無礙的。”

她疲憊的點了點頭,坐在一邊的木凳上。

沈纓從一摞紙張中抽出紅色、綠色和黃色紙,又拿了一些金銀紙。

“死不了的。”她喃喃的說。

“既不適,為何不歸家。”

頭頂上方有一道聲音,順著那聲音飄來的還有一股熟悉的味道。

淡淡的,帶著一絲清涼氣息的松木香氣。

這股香氣轉瞬間便盈滿了整個房間,沈纓腦海中忽然滑出林默的臉。

她的心轉瞬明朗起來,沈纓手上拿著一疊紅紙,擡頭看向林默。

他又穿著一身墨色衣衫,立在陰暗處,她方才沒看到。

“這麽巧,林公子也在。”隨後她便看見他手上提著一盞兔子燈籠。

難怪先前能在竹林寺遇到他和姜宴清下棋,果然是有親友過世。

她深有所感,低聲道:“還請林公子節哀。”

“此地陰寒,沈姑娘氣血不通,不易久留,歸家休息為好。”

林默視線從她臉上掃過,見她眉心緊蹙,柔和了聲音,說道:“當仵作,很累麽?”

沈纓擡眼看他。

他也垂眸看過來,神情溫和,眼神專註。

被他這般看著,沈纓竟生出一種被長輩關切的錯覺。

那目光溫暖,有歲月積澱下來的寧靜。

有一瞬間,她覺得有些委屈,有股想要傾述的沖動。

但她很快斂了心緒,笑了一下,低頭快速眨了眨眼,又擡頭對林默說:“不累。”

林默依舊靜靜地註視著她。

然後似是無奈的搖了搖頭,轉頭對周掌櫃說:“周掌櫃,討一碗熱水。”

他說完側頭看過來,墻上的燭火映在他眼中,像月夜下澄心湖的湖面,寧靜而深邃。

周掌櫃看了他一眼,將一對三彩陶俑放到書案上,轉身在火爐上煮水。

林默又對沈纓說:“永昌縣衙有沈姑娘這樣的用心之人,必定恢覆昔日威儀。”

這樣的人,實在難以讓人心生不喜。

沈纓起身行了一禮,慚愧道:“微末仵作而已,是縣中各位官員勤勉愛民。”

她說完又補了一句:“還有各大家族鼎力相助。”

林默淺笑了一下,沒說話。

周掌櫃在熱水中融了一塊紅糖和姜片,熱騰騰的遞到沈纓手上。

他似是猜到什麽,嘆了口氣,又拿來幾件小巧的冥器,是些體型小巧的動物,讓沈纓帶走。

“蓮丫頭……”周掌櫃嘆了口氣,說道:“哎,算了,這世間路也不比陰曹路好走,你也放下吧,莫要再折騰了。”

沈纓垂頭看著那些花花綠綠的紙,沒有回答。

“那在下告辭了。”

林默手上拿著兩件精巧的陶俑和燈籠,招呼了一聲便放下一串銅錢走了。

沈纓看著他出去,視線落在他背影上,跟出去很遠。

她喝完了糖水,問周掌櫃:“你與此人相熟?怎麽以前沒見過?”

“怎麽,看人家俊俏想攀交情?你可歇了心思,那位……”

周掌櫃若有所思的看著林默的背影,好一會兒才說:“那可是林家四房的人,你惹不起,離遠點吧,丫頭。”

“之前從未見過。”沈纓看了他一眼,說道:“只是覺得此人很是面善。”

“此人是半年前忽然來的,每次都是午後或是日落前過來,最常買的便是這些動物燈籠,偶爾會買些紙花。”

“來兇肆買燈籠?”

周掌櫃聽罷不滿道:“整個永昌我做的燈籠最好,這人就是瞧準了我這手藝。”

沈纓捏了捏眉心,實在沒精力琢磨他人癖好。

林家四房的人極少現於人前。

她並不了解那些人,自然也不會去招惹。

沈纓拿了東西準備離開。

臨走時周掌櫃低聲道:“阿纓,聽聞你最近在看宅子,想不想賺點銀子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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